文中说,当下有3个对国际化教育的广泛误读。这3个误读各是什么,正确的解读又应该是怎样的呢?

当我们说起国际化教育,我们在谈论什么?
是锚定了留学而读的IB/AP/A-Level课程,还是更加抽象的全人教育、通识教育这些“舶来概念”?或许,还有“讲好中国故事”这个宏大使命诉求的文化认同、国际视野?
如火如荼的发展,留下了许多生动的片段可供拼凑,但国际化教育的全貌仍然模糊。就连这个概念本身,我们也不曾见过一个确切的定义。误解、认知偏差、焦虑也因而衍生,如果国际化教育只是意味着高考外的另一条通道,内卷只是早晚的问题。
从业几十年,眼见现实的错杂,又切身体会过国际化教育的气象,上海纽约大学创校校长俞立中一语道破:国际化教育,是要让学生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
去年6月,“看教育EnsightEdu”媒体曾专门拜访俞立中校长,彼时,他刚刚正式卸任上纽大校长一职。在那次访谈中,俞立中以校长的视角为我们讲述了创校八年的甘苦。
最近,我们有幸在一次活动前再次采访俞立中,便迫不及待地先抛出聚焦教育本质的问题,他都一一解答,思路清晰地指出了当下有这三个对国际化教育的广泛误读:
厘清这些理解偏差的过程中,教育本质的答案也赫然在眼前了。
通识教育不是一套课程,
而是一个平台
对国际化教育的理解,仍从俞立中参与创办的上海纽约大学这所国际化大学讲起。
以其为代表的中外合办大学,由于借鉴外方高校的培养模式,通常都会推行“通识教育”(Liberal Education)。
19世纪,有欧美学者指出,现代大学的学术分科太过专门、知识被严重割裂,于是提出通识教育这一概念,目的是培养学生能独立思考、且对不同的学科有所认识,并能将不同的知识融会贯通,最终目的是培养出完全、完整的人。
在通识教育落地国内的若干年后,许多人仍然只能从最直接的观感上产生这样的浅表理解:文科专业的学生学一些理工科的课程,理工科学生要学点人文科学的内容。
很多学校最开始引进这套模式时,可能也有这样的误解。但透过上纽大这些年的探索经验,俞立中越来越意识到,通识教育并不是这个意思。
表面上看,通识教育的确要求学生多方涉猎、文理兼修。但在俞立中看来,其实通识教育是把课程当作一个平台,拓宽学生的视野。而更重要的,是培养学生的阅读、思考、表达和沟通等能力。
首先,学习不熟悉的学科,要求学生善于阅读各种各样的材料;还要动用自己的思维模式去思考不同领域的问题;最后,用自己的逻辑表达出来,口头或书面的;同时,也要能够听懂别人的逻辑,他们是如何思考、如何表达完全不同的观点的。这才是通识教育。
“通识教育的根本目的,是让一个人的思维活跃起来,形成自己的思维模式和逻辑体系,大家千万不要误解了通识教育。”
基于这样的理解,基础教育阶段真正重要的任务是什么,也就不言自明了。
俞立中讲,基础教育本身就具有通识性,是形成世界观、价值取向、人生态度的关键时期。而对“通识”的误解,却造成了当前许多学校过分重视知识、技能训练的现状,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皆是如此。

全人教育不是样样都好,
而是个性化的“以人为本”
通识教育迁移到基础教育阶段,很容易让我们想起另一个名字,全人教育(Holistic Education)。
这又是一个国际化教育里的熟面孔,稍有了解也能说出个大概:在学术之外,还强调艺术、体育等多个方向的发展。
不想俞立中当即指出,这又是一个理解上的误区。“全人教育这个中文说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全面、全能,造成一种错觉,就是这个孩子哪方面都好,艺术、体育、学习成绩,样样都好,同时情商也高,素养也好。这怎么可能呢?”
理解上的误区也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教育的焦虑:既然要全人教育,那就方方面面就不落于人后。尽管,这已经不是教育内部的问题,整个社会价值取向都在无限趋同于成功。全人教育,不过是又一个出现在成功路上的关卡罢了。
在俞立中这里,全人教育首先要培养一个人,一个大写的人。在人格健全的基础上,怎么发展?“我更愿意说个性化教育,根据每个孩子自身的特点去个性化地成长、发展。当然会有差异化,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这才是国际化教育倡导的多元价值观。”
上纽大首届毕业生中,曾有一个女孩儿要出国继续研究生学位的学习。申请时,她拿到了哈佛等多所名校的offer,但最后选择了卡内基梅隆大学(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这在习惯了以排名识校的人们看来,当然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但回忆起这个学生,俞立中的自豪溢于言表。“她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也想继续专业研究,那她在申请时就觉得,卡内基梅隆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可能更有挑战性、更前沿。”
“我并不是说,这一定是个好的决定。”显然,经过四年的本科教育,上纽大的学生这种清醒的自我认知和独立的思考判断能力,才是真正令俞立中感到欣慰的。“学生们能够理解自身的价值,我是谁?我到底想做什么?做什么能够给我更多的愉悦和成就感?这才是教育的应有之义。”
国际化教育不是某类学校的专利,
是所有教育者的使命
培养学生多元文化融合的意识,是上海纽约大学的教育坚持,也是学校文化建设的基石。
上纽大的多元文化背景为此提供了土壤,学校在宿舍安排上,尽可能地让不同文化背景的学生住在一起。这样,学生就可以在日常生活中通过跟室友的相处学习怎样应对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碰撞和融合。
然而,国内绝大部分学校都难以复制这种多元文化背景的组成。
对此,俞立中表示,国际化教育从不是哪一类学校的专利。俞立中本人的留学经验,让他对此深有体会。
1985年,俞立中赴英国利物浦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英国大学有“tea time”(茶歇)的习惯,在公共休息室里,茶水费当然是自费的。中国留学生往往喜欢自己在办公室、实验室泡茶饮用,很多人不会去公共休息室。但俞立中更愿意从不多的生活费中挤出这部分“学费”,争取更多机会与不同国家的师生员工谈话交流,这让他收获匪浅。
这些细碎的经历,对俞立中而言意义重大。“它(留学)提供了一个融入多元文化的机会,能使我更切身地去理解不同文化的差异。还有,它打开了一个更宽广的视野。在不同文化、不同制度之间去进行比较,才能更全面地构建自己的世界观。”
好的教育,就是要让学生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俞立中始终强调,面对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如何求同存异?全人类碰到的问题,怎么共同参与解决?这些都不是一部分学校才能进行的教育,也不是一部分学生才需要面对的挑战。
上纽大有一位来自新西兰的学生,对上海垃圾分类课题感兴趣,请俞立中校长帮忙联系了有关部门,她每天跟着上海的垃圾转运车,坐在车上面跟着观察,怎么收垃圾,怎么分类,最后怎么处理。跟新西兰的垃圾分类方式,有什么不同,上海的垃圾分类收集方法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怎么完善。跟了差不多一个学期,最后才完成一份她的论文。
“这就是上纽大的老师和学生平时在讨论的话题。”俞立中说。
当越来越多的学校开始讨论这些话题,以考试成绩为导向、功利主义拧成的那股绳,才会逐渐松动。而这,就是所有教育者的使命。
